上期讲到《公孙丞相》，讲到了公孙弘的大器晚成，今天讲讲他得意以后做的事情。
汲黯的两次告状都是告的御状，都是当着汉武帝的面告的。这两次御状都触及了公孙弘是不是一个可信任的人，可以说是一种信任危机。但是公孙弘却两次逢凶化吉。那么公孙弘心里边真的把汲黯的报复，也就是两次告状的汲黯的报复放下来了吗？
我们可以通过一个例子来看一看。史记有一篇叫《乐书》。我们可以在这里来考证，《乐书》并非是司马迁的原作。但是《乐书》中间记载了一首歌，很有名，这个歌是汉武帝得到了西域的一匹宝马，叫天马。于是汉武帝就写了一首《天马歌》。这首歌不长，一共有四句：
“天马来兮从西极，
经万里兮归有德；
承灵威兮障外国，
涉流沙兮四夷服。”
这个歌的意思是说，西方的天马历经万里来到了大汉之国，而大汉是个有德的国家，所以四夷的人都宾服于他。当时汉武帝写《天马歌》的时候是非常兴奋的，因为他对西域的开发，其中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能得到西域的天马。
但是，当汉武帝满怀兴奋地写《天马歌》的时候，汲黯在旁边。汲黯听见以后，当时就批评了汉武帝。他说：“凡是王者作乐，就是做君王的人。你要写歌，一定要‘上’要承继祖宗，‘下’要感化万民。但是你写的这首歌既不是承继祖宗，又不是感化万民；你把它配成乐来演唱，实在是不合适。”所以汉武帝正在兴头上，汲黯却是一盆凉水泼下去，令汉武帝当时愣住了。
这个时候，还有一个人在场，那就是公孙弘。公孙弘一看，天马歌正在兴头上，汲黯来了一盆凉水，他觉得机会到了。公孙弘抓住机会说了七个字：“黯诽谤圣制，当族。”这就是说汲黯这个人诽谤皇帝制作的乐曲，因此应当判为灭族罪。通过这一点，我们可以看出来，公孙弘绝不是一个能肚里能撑船的丞相，他并不是一个大人大量。他所有的大度都是一种伪装，一种假象，是一种作秀。
再讲一下汉武帝怎么处理这件事情。汉武帝这个人，杀大臣是非常有名的。我们讲过，汉武帝在他一朝54年中，除了第一任丞相是汉景帝留下来的卫绾以外，
其中有一条是关于对匈奴作战的，最主要的内容还是主父偃不同意对匈奴作战，而这个意见刚好和汉武帝的意见相反。但是汉武帝并没有因言废人，没有因为他的意见和自己意见不对，召见他。
同时被召见的还有另外两个上书的人，这两个人也是反对对匈奴作战的。汉武帝在召见这两个人时说了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话：“公等皆安在，何相见之晚矣。”这句话的意思是，你们这些人都跑到哪去了，为什么我和你们见面这么晚？这说明汉武帝对这几个人非常器重。
在同时被召见的三个人中间，最受器重的是主父偃。他尝到上奏章的甜头了，隔几天一到奏章，一上来就中汉武帝的心思。因此，汉武帝见一道奏章就提拔他一次，再见一道奏章又提拔一次，一年之间提拔了四次。主父偃迅速飞黄腾达，发达了。
在武帝时期，齐国的国君是齐厉王，齐厉王的母亲是纪太后。纪太后也想学当年的吕后那样做，把齐厉王的表妹许给齐厉王。但是齐厉王并不喜欢他的表妹，于是纪太后想了一个办法，就是让她自己的女儿，也就是齐厉王的姐姐去处理他的后宫问题。
所谓处理后宫问题，就是让他的姐姐去到他弟弟的后宫中间，让齐厉王和后宫的宫女隔绝起来，断绝交往。他们这样想，如果齐厉王和后宫的宫女没有交往，那么他们的夫妻关系不就好了吗？
本来是这样想的，结果却出了一个大事。大事就是齐厉王不遵从道德规范，他姐姐去帮他处理问题，结果他和他姐姐发生了乱伦关系。这个事情发生以后，这个绯闻就传开了，因为这种绯闻是包不住的。
恰巧在这个时候，王太后，也就是汉武帝的母亲，很希望自己的外孙女找一个诸侯王做女婿。可是思来想去，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。就在这个时候，王太后的后宫里有一个齐国出身的宦官叫徐甲，这个人在王太后身边做宦官。这个人就给王太后建议，说：“我是齐国人，我对齐国很熟悉，你不如让我到齐国去说服齐厉王，就把你的外孙女嫁给齐厉王。”王太后一听当然很高兴，因为齐国是当时一个比较大的诸侯国。
徐甲想通过这件事情在王太后面前邀宠，王太后听后很高兴。徐甲于是准备动身，但是事情做得不够秘密，结果被主父偃知道了。主父偃一知道，就赶快找徐甲说：“这样吧，假如你这个事办得顺利的话，我可以把我的女儿也送入齐国的后宫。”
徐甲听了以后觉得这是顺手牵羊的事，就爽快地答应了，连眼睛都没眨。主父偃也很高兴，便等着他女儿的好消息。徐甲到了齐国以后，先放了个口风，试探一下齐国君臣的反应。
结果口风一放出来，齐厉王的母亲纪太后勃然大怒，不同意。她说齐厉王已经有了王妃，也有了其他的嫔妃，根本不需要什么王后。再说，来提亲的徐甲是个什么人？是齐国最穷的一个人，后来没有办法才净身做了宦官，他算个什么东西？至于那位主父偃还想夹带自己的女儿进来，完全被拒绝了。
这下，徐甲的差事就办砸了。办砸了以后，徐甲觉得没办法回话，回去后就跟王太后说了一番谎话。他说：“齐王已经答应了，只不过我有一点担心，我怕出现燕王那样的事件。”
燕王这个事件是指燕王刘定国和他的女儿及姐妹之间乱伦的事情，被主父偃告发，导致燕王被杀，燕国被撤销。徐甲暗示王太后，虽然齐王答应了，但他担心齐厉王可能也会出现乱伦之事。王太后一听，便下令今后绝不要再提嫁到齐国的事情。
主父偃则觉得齐厉王很不给面子，于是决定采取行动。他给汉武帝说了，首先提到齐国富有，表示齐国的都城临淄地方人口众多，每一天光贸易交税的税额就达千斤，这就是他生活的地方。他强调，如果不是皇帝的亲儿子、亲弟兄，不能让齐王做诸侯王，这是第一点。
接着，主父偃又提到齐国国君的叛乱史，指出在吕太后的时候，齐孝王曾叛乱吴楚七国之乱，如今又出现乱伦事件，非查不可。汉武帝听完后答应了他的请求，便派主父偃去做齐国的国相，查这个案子。这样一来，主父偃得到了尚方宝剑，去了齐国，实际上是想报自己的一箭之仇，挟私怨报仇。
所以，主父偃一到任以后就查得非常紧。他首先查什么？查那些领着齐厉王到他姐姐住的地方去的宦官。宦官不是把齐厉王领到他姐姐那个地方吗？他姐姐的姐弟恋，就查这个宦官。而且，让所有的人在供词中间都要把齐厉王牵扯进去。
这样一来，齐厉王害怕了，因为知道前面有一个燕王的事件。齐厉王年龄也比较小，才做了五年的国君，胆子又小，又没经过事。这样一来，他可要自杀了。因此，齐厉王当了五年国君，年龄小，还没有后代，没有儿子。他这一死，没有后代，齐国被撤销了，并入了中央政府。这样一来，主父偃就被夹在中间了。你想想，状是主父偃告的案子，是主父偃查的，是主父偃当国相时候死的。这一下子就成了齐厉王自杀的直接责任人，你怎么推辞？推辞不掉，他成了个直接责任人。
其实在这件事情中间，麻雀没有变成凤凰，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啊。人们常说，得饶人处且饶人。悬在别人头上的利剑，也许会落到自己的头上。这些地方主父偃都没有去想，他只想着去查齐厉王，没想到齐厉王自杀。而齐厉王的自杀，就给主父偃带来了一个大麻烦。
就在主父偃飞黄腾达之后，主父偃就开始揭发燕王，揭发齐王做了这些事情。当然，他揭发燕王、揭发齐王这些事情以后，因为主父偃文笔很厉害，所以很多人都很害怕，都害怕主父偃的文章。但是因为主父偃在朝中，当时也没有人敢告他。其实对主父偃最恨的人是赵王，因为赵王的家里也有乱伦的事。在诸侯王中间，道德上好像是有一点道德上的沦丧。你看，燕王是和自己的女儿、姐妹发生乱伦，齐帝王是和他姐姐乱伦，赵王的太子也是和他姐姐、妹妹乱伦。所以，赵王也害怕揭发。
赵王就想找机会，赶快把主父偃扳倒。恰巧这个时候，汉武帝派主父偃到齐国去做国相。他一离开中央政府，赵王立即告状，因为在赵王面前不敢告。等主父偃一离开，赵王立即告状。这一告状，汉武帝听说以后立即就把主父偃给抓起来了。
告什么状？告两条：一条是受贿，再一条是谋害齐王。告他两条罪。但是主父偃只承认受贿，不承认谋害齐王。然而，赵王这个告状，让主父偃一下子进了监狱。
其实，进监狱的这个时候，主父偃还是有翻身的机会的。但是主父偃这个人有毛病。我们现在都知道有一句非常有名的成语叫“倒行逆施”。其实这个成语就是主父偃说的，但原话并不是“倒行逆施”，而是“倒行暴施”。
也就是说，主父偃在他权力的顶峰，不断地告状，甚至把诸侯王都告倒，把大臣告倒。在这个时候，就有人劝主父偃，说：“你太横行霸道了。”结果主父偃说了一句什么话呢？他说：“我从结发游学以来，四十多年不得志。你知道我这四十多年北漂的生活怎么过的吗？受了多少窝囊气，到哪都不待见；走哪人家不都讨厌我？我四十多年的罪，我好不容易熬出头来了。”
这是第一。
第二，我这个不受礼遇到了什么程度呢？我爹我娘不认我这个儿子，我的兄弟们不把我当做自己的骨肉，我的宾客们都弃我而去。我主父偃活到今天还没有尝过什么叫温情。因此，主父偃最后说了这句，他说道：“我厄日久矣。我四十多年来穷困的时间太长了，且丈夫就是男人，生不五鼎食，死即五鼎烹耳。”
这个“五鼎”指的是我活着的时候，如果不是吃着满桌的酒席，那么我死了就是“五鼎烹”。“吾日暮途远，故倒行暴施之。”我既然到了这个程度了，就不顾一切了。而且我现在的年龄也大了，所以我就要倒行暴施。
因此，主父偃这个人在做人上很直爽，有什么说什么。他不像公孙弘，但是主父偃这一套做派不好，很不受人们的喜欢，与主流舆论不一致。主父偃受了四十多年的穷，一旦他得势以后，疯狂地敛财，简直疯了。谁送他东西他都收，谁送他都敢收。
另外，他到处树敌，上至诸侯王，下至大臣，见谁告谁，见谁就写谁的奏章。这些人都不敢收，而且还有很典型的例子。主父偃到齐国去做国相的时候，因为当年他在齐国很不受重视，后来以国相的身份到齐国时，齐国有些人不远千里去迎接他。
结果主父偃到了齐国，把他的弟弟、宾客、故交、朋友都召集过来，说：“当年你们都看不起我，现在我升官了，你们跑一千多里去迎接我。这样吧，咱们有过一段交情，我也不会对你们一点表示也没有。”于是，主父偃拿出五百金往地下一撒，让他们捡。从此以后，我们断交，以后不再来往，主父偃是给自己一点退路都不留。
主父偃是得志便猖狂的人，所以人一旦飞黄腾达，你是睚眦必报，还是既往不咎，考验的是一个人的气量。
在人生中，似乎也牵引着个体命运的轨迹；人还是应当做的大度一点为好。
所以齐厉王的自杀、赵王的告状、汉武帝的抓捕，让主父偃一下子变为了阶下囚。这个时候，汉武帝并不想立即杀掉主父偃，因为主父偃必定是个很有才干的人。
而就在这个时候，担任御史大夫的公孙弘出面了。御史大夫是副丞相，是主管司法的最高官员。公孙弘出来了，说了两句话：“如果不杀主父偃，你没有办法向天下人交代。”
所以公孙弘的罪恶之手、满嘴毒牙伸向了主父偃。他能够躲过公孙弘对他的下手吗？汉武帝会不会听从公孙弘的意见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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